包子店的悲伤

包子店的悲伤

眼见为实

2019年魏公村,历史的尘埃。有兴趣可以用百度街景地图看看辅路随时间的变化(2013、2015、2017、2019),我看后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很有趣的外国人记载的中国近期城市变迁。多希望父辈和我们这辈能做这样的影像记录!却已经感到力不从心。这样平凡而伟大的摄影想法:拍下来此时此刻的你看到的一切,对我们而言竟是如此遥不可及!我想,墙上挂着的半穹顶的美照,一万七千年后依旧没有太多变化;其间的人事浮华,却本已难觅踪影。

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我毕竟写出了这个人,我觉得对这个人或者对这个群体,可以向这个世界有一个交代。因为我向这个时代透露了这个人命运的信息。”,“我觉得很多人到老了,年龄很大了,他依然非常矫情,非常小资,这个可能和他人生经历非常轻飘是有关系的。”对我而言,比轻飘更可怕的是轻飘而不自知;比纪实更有意义的是做一台诚恳的内容平台。

正文

8月30号夜里三点半,因为吃西瓜吃得太晚,半夜憋不住只得起夜。尿滖完躺在床上,竟一下子失眠到清晨五点。

在失眠的一个多小时里,脑子里飞速闪过了许多的事情。其中有一个短暂的时刻,我为魏公村的包子店感到悲伤。(一种不受大脑控制的,粘附于时间流逝的化学物质降解过程)

这家包子店不存在于当今的互联网上(大众点评、太阳探店、美食侦探),也不存在于当今世界里。在我试图找一张图描述它的位置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2019年前后,魏公村百花鞋业的街角被完整地清除了。因而,盘踞在魏公村十字路口西南角的这些店铺,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回忆的一部分,总将会随着一代人的徒增岁月而被从记忆中渐渐抹去。

李先生、蜀正园、包子铺、百花鞋业。唯独这家包子店面,自我来到北邮、渐渐熟悉四道口与魏公村片区的城中村之后,就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住在甘家口时,紫竹院和首体便是非汽车活动范围的最北端。住在四季青,北京电视台和金源则是最东头。在来到北邮前,魏公村这一片对我而言仿佛偌大海淀中的一个孤岛,一直没有什么印象。

熟识魏公村在国图北区重开、新东方简法中级之后。2014年回到城里,我突然觉得三四年后有可能要去帕莱索高地。于是便认识了娜塔莉七三和魏公村地铁站。一段时间是下课后过天桥坐到地震局下一站,再一段时间是骑车两岸三地串联地铁站和北邮。但总归有过一阵,大概是2016年夏天,随着人头攒动的期冀的GRE小脑瓜们,伫立在人声鼎沸的暴晒的魏公村路口。

在那时,我注意到了一个绝对不起眼的包子铺。宽度大概不到两米,临街的柜台上摆着高高摞起的蒸屉蒸笼。从他门口经过的许多次,我从未见过路人从这个包子铺带走任何一个包子。价格和馅料种类都记不清了——就是这么没有存在感。

我是一个特别没有口福(欲)的人。在台湾环岛时候吃了不下五次711盒饭。便遐想,或许这家其貌不扬的小包子铺,会卖全天下最好吃的包子?或者是耗子肉馅儿的?地沟油剁的馅儿?毕竟,那里临街嘈杂喧闹逼仄空气不流通的环境,完全可以想见后厨食物制作的条件何如。总之,我暗暗决定,一定要在某个不想吃麦当劳、不想吃肯德基、不想吃兰州牛肉拉面、不想吃后巷超市发地沟油一条街的小店时,大概是蒸汽氤氲的北京冬夜,去到这个包子铺门前,买上两只热气腾腾的大包。

这一天真的被我等到了。在一个逃往国图跑Comsol的寒风飕飕的夜晚,我饥肠辘辘地骑车往西土城赶。包子在西南角,本来中关村大街这么宽都不顺路,还得等红灯过两次马路。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决定,此次不吃,更待何时。于是我骑着坤车,框里放着乱七八糟的电缆和尚存电磁场温热的笔记本电脑,调头骑上人行道,把车撑在包子店门前。来两个包子。馅儿是带香菇的,其他记不清了。提着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再调头,锁车窜进麦当劳,第二个半价香芋派,碳水爆炸的饱腹感令人满足地咂吧嘴儿。

除了记得香菇和发面皮,什么都记不得了。这包子就是如此的普通,既不难吃,也不好吃,完美符合了我对路边摊卖的包子的想象。很多年以后,我完全记不起来这家包子铺的位置了。它究竟是在百花的地盘上,还是火锅的大门旁呢?


小时候在还没去庆丰吃包子的时候,我根本连庆丰都没去过。大概知道在西二环里某个地方好像有个庆丰,但内时候谁会专门跑一地儿去吃包子啊?况且,门口有柴氏,121终点有护国寺,甘家口大厦下有大娘包子。对对,大娘包子可谓名噪一时。

在新东方甘家口校区还存在时,对面便是大娘包子。从家走到新东方,背新概念一和二。有一年圣诞节前一天,老师说俞敏洪要来课堂上为大家送上新年问候,我便特别期待。俞敏洪在那时的我看来是“见过世面”的人,白手起家能把店开到我家楼下,不可谓不牛逼。嘿!你说赶巧不巧吧,传说俞敏洪要来的前一天,我高烧三十八度五,愣是支撑不到下午的课——直接送空总住院。我在极度难过下,在午饭前,把新概念二的书寄托给同桌,希望他如果看到俞敏洪帮我要个签名。如今,新概念的Private Conversation和Puma我已然忘得一干二净;那天到底俞敏洪来没来我也无从知晓——反正书的扉页上是啥都没有;后来在首师附见到俞敏洪时甚至心中没再起啥波澜。反倒令我惊讶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至今日,我竟成了新东方的“大股东”!哭死。

大娘包子为什么火,我不清楚。但我清楚地记得,大娘水饺刚开张,妈让我跑腿去大娘买三个包子,不费吹灰之力;离开甘家口时,门口已经排起长龙了,每次新出锅的包子从地下室端出来,立马“嘡啷”变成柜台里的一叠毛票和硬币。速度之快哟,甚至都没看清包子长啥样——就跟玉华台的大白馒头一样受欢迎。甘家口这些西城平头百姓的吃食,说也说不完、数也数不清。光是百万庄路口西南角这个街区:麦当劳、大娘包子、海碗居、禾谷园、柴氏、垃圾站门口的毛鸡蛋、顺天府门口的烙饼和后来的牛肉馅儿饼、新疆村儿的烤馕。我并不觉得因为他们存在于我的童年,才会让我记忆中加上美化的滤镜。毕竟,十多年后海碗居和柴氏全都成了新北京小红书口中yyds。


失眠时可没想这么多。这不是写着写着馋了嘛。今天吃的Costco鱼和藜麦,36刀吃四顿。虽然烤鲑鱼脂肪和蛋白令人极为满足,藜麦沙拉丰富的口感也让人痛并快乐着,欲罢不能,但我还是为魏公村的包子铺感到时空的忧伤。

在半明半昧的睡梦里,我仿佛置身于包子铺的另一面:从里向外,从黑暗面向光明,的朝着大马路看去的视角。

说是包子铺,但我估计包子肯定不是在这里做的。从结构可以猜出,这个极小的店面大约是火锅店的创收手段,甚至是违章的私搭乱建。卖包子的或许是夫妻档,总之那半截的门面,既是柜台,又是出入口。

我的梦境,就静静地站在那半截不锈钢台面之后。身后是无尽的未知的黑暗,仿佛有大耗子窸窸窣窣的躁动。眼前是无穷的繁华,中关村大街上川流不息的时代的洪流,人行道上生生不息的年轻人眼中闪着光。魏公村硕大的十字路口红绿灯永远地循环,四个方向待转区左转直行井然有序地周而复始。

就在这半梦半醒中,心底倏然充斥了悲凉。悲从中来。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慨当以慷,忧思难忘。那一爿忽明忽暗的临街窗口,仿佛隔绝了浮世与凡人。行色匆匆,而幕后的我却只关心左手边那一叠叠包子的冷暖。倘若幸得卖个精光提前收摊儿,那不得喝上几盏优哉游哉?但若是恰好赶上冷风呼啸的北京寒夜,街上冷漠的背影渐渐零落,恨不得“心忧炭贱愿天寒”!

在这个不眠之夜,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我的思维的生命全部,就是眼巴巴地坐在铁皮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或多或少地,一个个把包子领走。时间渐晚,天边却泛起了鱼肚白。我麻木地计算着猪肉大葱和牛肉大葱还剩几个。

终于,意外而又心满意足地,梦中的我看到。一个穿着的确良罩衣的年轻男人,在不远处停好藏蓝色自行车,走上前来。来两个包子,一个肉的一个香菇的。

大脑中的场景轰然倒塌,而我也如愿昏昏睡去。

魏公村

Chen Ting

Chen 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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