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银鱼记
在此记录一下2021年夏天做的一件有趣的事情。
前情
Grunion，学名为加利福尼亚滑银汉鱼，是一种通体银白、泛有蓝紫色光芒的小鱼，南加州本地的华人多称之为“小银鱼”。根据官方介绍——
The principal range of the grunion is between Point Conception in southern California and Punta Abreojos in Baja California, Mexico.
整个地球上，小银鱼仅分布于从圣芭芭拉到墨西哥下加州半岛的部分海域，且只在春夏满月涨潮的夜晚出没，称为“银鱼抢滩”。考虑到其分布的稀缺性以及极度依赖时间和地点的偶然性，赶海抓银鱼也算是一种缘分，“一期一会”的特别记忆了。值得一提的是，银鱼分布的最北端，恰好是Jack & Laura Preserve的海角。总之，这是一种我从未听说，也从未亲眼见过的小鱼。偶然的机会，周雪庭提出：要不要趁着去尔湾，在深夜去临近的海滩“赶海”？狗哥听后本来有点不情愿，怕回家时间太晚，耽误了第二天搞科研；但我却被撩出了兴致，赶忙左问右问地了解详情。
这一问才发现大有天地！就算是南加州，赶海抓小银鱼也是一件颇具闲情逸致的活动。不提这种鱼类分布的稀少性，也不顾大半夜在萧索的海风和冰凉的大潮裹挟下挨冻，单说抓鱼过程之特别——
首先，和大家想象的捕鱼场景不同。人们既不是站在码头岸边，支起钓竿守株待兔地钓鱼；也不是乘着快艇渔船，跑到近海撒网捕鱼；更不是老人与海那样，拿着鱼叉冲到怒海惊涛深处，与伟岸的剑鱼殊死搏斗。捕捉小银鱼，只需用手，且只允许用手！
到了深夜十一点左右，银鱼会随着涨潮的潮水逐渐靠近岸边。当岸上黑漆漆一片安静祥和之时，雌鱼会悄咪咪地扑棱到沙滩上，左突右冲地试图钻进沙子里面。如果没能钻进去，鱼儿们会立马随着下一波潮水退回海里，静待下一个产卵的时机。当鱼多的时候，人们只需冲上前去拦住鱼的退路，即可收获颇丰；而当鱼数量稀少之时，则需要周密的部署，以及默契的团队配合，才可能抓住这些狡黠的、精力旺盛的、极为活跃的海的精灵！
其次，抓银鱼的氛围与钓鱼迥然相异。钓鱼多是支好钓竿，大家一边扯闲天儿一边小酌，观察着浮漂的动静。而银鱼则是“三缄其口”——尽量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鱼儿发现了破绽。光线更是敏感！银鱼一旦看到岸上有光，就不会冒险上岸，所有人都会空手而归。所以，捉银鱼，既是对自身眼力、动作灵敏度的考验，也是对朋友间配合的挑战，更是人与人之间相互理解，互相帮助合作的一爿舞台。
飞快地翻阅网页，我立即决定——去！虽然雷德兰兹距离尔湾的海滩车程需要一小时有余，第二天早上八点半还得爬起来开会，但我坚定地说服自己，一定要去。为啥？这或许是一辈子只会有几次的体验！想想看啊，周日晚上半夜不睡觉，跑到美利坚的太平洋岸边，蹲守想象中的、从未见过的生物，甚至有机会能抓完立刻火上烤，烤完马上吃。嘿！这种海鲜，我还从没吃过。在渤海黄海虽然也有些海鲜，也挺鲜的，但多是“泥沙俱下”、裹挟着黄河的厚味的海蛎子、蛏子与花蛤。美国售卖的海鱼类型，什么鳕鱼、三文鱼、鳟鱼等等，在国内赶海并不时常见到。更别提小银鱼了。甚至第一次听到“小银鱼”这个名称时，我还以为是平常吃的“银鱼炒鸡蛋”的那种鱼哩。
唯一遗留的挑战：说服狗哥，让他同意开夜车的风险小于抓鱼快乐的收获。“你开几十分钟就到家，我得一个多小时”、“再不去就老了”、“徒手抓鱼肯定超有意思滴”、“可以给你内口子添油加醋炫耀一番嘛”。一翻油腔滑调之后，还是把不情不愿的狗哥说动了。这样，也就避免了我一个人傻愣愣地给两口子当电灯泡的窘境。
出发
出发！
周日夜里十点，我们驱车奔赴亨廷顿海滩南边的一块规模较小的海滩——Corona Del Mar，科罗娜得儿马。根据资料和攻略，人越是稀少，光污染越轻，看到银鱼的概率就越大。开到岸边，我们信心满满：海滩上虽然有些人但不是很多，岸边的豪宅或明或暗地亮着幽幽的晚光。
下了车，冷飕飕的海风吹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身体还沉浸在南加州下午的烈日中没缓过味儿来，凉风一下子吹得短袖短裤呼哧哧作响。赶忙换上专门为了赶海带的衣物，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潮水边缘。
时间渐晚，滩头的人也越来越多，但大家都低声细语，等待着大自然奇迹的降临。我们惊奇地发现，这些赶海的老老少少里面，竟然有一多半都在说中文！我们笑谈，莫非大家都是看的同一个攻略、推送，同一天扎堆儿跑到这儿来的？！后来跟同事聊天的时候，南加州土著的几位表示听说过这项活动，但只有Vivian一人小时候曾经去过。而世界各地的大家则连grunion是什么都不清楚，看了wiki后也一知半解，对我的照片表现出极强的好奇。
中国人喜欢海。中国人对脚下的土地、身处的自然、生生不息依赖的大地与海洋，有着血浓于水的情谊、生于斯长于斯的眷恋。中国人热爱生活，钟情于饮食文化。自然的馈赠，非常的珍馐，哪怕产地再为险远、需要再多的劳力去捕捉、再深厚的钻研去烹饪，也一定能够送上餐桌，吃到嘴边。中华的儿女们，在万里之外齐聚异国他乡深夜的海岸，我想，原因大抵在此。
谁将摁住第一个抢滩的“壮士”，谁便是今夜海岸上最亮的星！黑云压城，我还从未见过深夜的太平洋东岸。黑云随着逐渐上涨的潮水，细密而坚实地涌向岸边，天空愈发黑。是时候了！我寻思，鱼儿快要冲上来了!
惊喜以闪电般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破了黑夜的障翳。“看！”我们还没来得及转头、开灯，顾辉已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奔着海滩上一个依稀扭动的黑影使出了“降龙十八掌”。手到擒来！就这样，我们成为了整片海滩上最先捉拿小银鱼中“好战分子”的幸运儿。旁人听到动静，立马凑上前来，探头探脑伺机而动，希望能分一杯羹。可刚才银鱼闪现的区域，早已被无休止的波涛抹平，光洁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鱼是捕到了，算是开门红，旗开得胜，为我和狗哥增添了许多希望。但我还是不甘心：根本没看见怎么抓的，只看见人上去，鱼在手，进饭盒，拍照片。不行，我也要亲眼看到银鱼抢滩，一定要亲手……不说抓住鱼吧，怎么着也得碰到它们！俗话说，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在头鱼落袋之后的十五分钟内，我们一行四人，加上右手边的三四人，左手边的一家子，没有一个人哪怕看到任何一条鱼。冰冷的海水愈发刺骨，脸上的口罩的价值，已经从防疫变为了保暖用品。隔着薄如蝉翼的无纺布，我嗅到了狗哥的失望：“咱是不是差不多该撤了？”心态的炸裂，不仅在于自己看不到鱼，更在于海滩上时远时近传来的欢呼声。我们心知肚明，一有人大呼小叫，肯定是摸鱼成功了！
就在那绝望的最后关头，我看到了，在沙滩上跳舞的小银鱼！冲上前去，可我左手是GoPro，右手是RX1，满满当当，嘀里咣啷。赶忙把GoPro使劲揣到裤兜里，可浪头马上冲上来了。我靠，不知道该伸手还是伸脚了。手忙脚乱的危急关头，听天由命，趸地一脚狠狠踢在沙子上。反正最后饭盒里只有四条鱼，我非说我踹到了小银鱼你也没法奈我何。但是，我真的！感觉到了一个富有弹性的小玩意蹭过大脚趾肚。再低头，白色的泡沫早已噗噜噗噜地云开雾散……
回家
回到车旁，清点战绩。4人看到6条银鱼，徒手抓住3条。路人大哥说没有容器，直接送我们1条。脱离了海潮的环抱，四条鱼眼中还闪着一丝诡异的光，甚至鱼鳍还在若隐若现地呼扇。“一人一条？”
笑喷了，太寒碜了吧。我们大手一挥，女士优先，舔舔嘴唇🤤，来日方长，咱们江湖再见！
回程无话，梅姐低沉的夜曲伴我85定速飞过河滨的搓板破路。现在我知道了，要走从左到右的第三条车道，才不会被颠成黄河高速。
多年以后，面对充盈着油泡的铁锅，奥雷里亚诺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盖上锅盖松鼠是如何变成桂鱼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从没想到，遥远的异国他乡，深夜摸鱼，白天继续摸鱼，满脑子想得都是摸鱼。早上睡眼惺忪地开完会，回到床上，我倒头就睡，Slack挂上sick out🤒免战牌。梦里迷迷糊糊地看到了许多的场景：鱼儿带着桃太郎潜入水底，合着美人鱼的节拍跳起舞来、赤裸着雪白的脚丫儿，当啷在海天一色的滑翔伞上、鱼儿从珊瑚游出，沉浮在黄色潜水艇身后一触就破的泡泡里。嗨呀，要不是被海风吹得、海浪打得萎靡了大半个星期，我或许真会以为半夜赶海摸鱼，只是一场梦呢。
图
没图我说个J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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