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充分竞争 - 2

因为“不完全竞争”这个概念已经被经济学占用了，只好把我的这种主义叫做“不充分竞争”。

关于高考折戟，十年后看来，我在“充分竞争”中并不占有绝对优势。高考作为富有中国特色的一项社会活动，社会参与面广，样本众多，在十年前仍能较为公平地反应社会各个层面的青年人的学习能力。尽管全国人民对北京高考颇有微词，我从小到大也领教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天龙人”的家族本领，但不管怎么说，我当时面临的是一个十万人竞争五百个常规清北席位的“充分竞争”。大家都完成了义九年一贯制务教育，都或多或少经历了标准的普通高中教育，以及高三的备考。最后高考成绩高低，在统计学上并不会出现显著偏差。

在这样一场充分竞争中，我没能更好地适应规则的突变，只能赖自己水平还不够高，而不能赖竞争不够“充分”。

粗略地描述充分竞争：不设置隐藏门槛，允许所有希望参与的人在通过报名资格审查后随便参加；竞技规则预先定义，清晰可复现；最终结果由标化成绩衡量；获奖名额按照参与人数比例设置；同级别奖励之间无差异。除了高考之外，符合这样标准的竞技有很多：比如校运动会、赫兹租车倒闭二手车拍卖会、模拟炒股大赛、围棋定段赛、体育会考、驾照考试、高等教育毕业证书。充分竞争的奖励大多是大路货，又是硬通货——金钱或代币、运动会奖牌证书、学历、行业执照。可以这么说，在充分竞争中占据优势的“头部”选手，获得的奖品能够稳健地帮助他们的人生迈向更高的台阶。

不充分竞争并非充分竞争的补集。在这两种竞争之间，还有大块的灰色地带，本文不做考量，姑且称它们为非标准竞争。

不充分竞争可能具有的一些特点：存在排他性门槛，即必须满足非常规条件才可以参与；第一名或前几名到达者可以“赢者通吃”或奖励依次递减；规则存在明确定义，但定义或随时间改变；获奖标准可能存在“一票否决”的布尔型判断条件；“点数获胜”和“击倒获胜”可以同时存在；获奖标准可能由加权后标化成绩排序后划定；获奖名额唯一或不确定；奖励间存在差异性；有部分或全部主观判定成分，结果可以统计学回归但方差较大，等等。典型的不充分竞争：拳王争霸赛；相机厂商摄影大赛；现代大规模制造业（例如食品工业，如薯片生产）；军用核设施建设；信息安全攻防赛；专利申请；魁地奇世界杯。不充分竞争的奖励很多时候与“紫装”重合——故意碰碰不到的“天赐良机”、限定使用条件的装备、荣誉性而非实用性的奖品、量体裁衣的“手套”奖励。不充分竞争的奖品并不能作为人生大厦底座的基石，但有时却又能像火箭助推般直接将人送上全新的层级。

其他的一些想法：

垄断有时是不充分竞争的结果。

恋爱在个体层面上来讲既不属于也不属于；相亲在社会层面上来讲属于充分竞争。

在充分竞争过程中，我是个“中等偏上”的选手——即在多数情况下，我都能在该种竞争中取得比较稳定、靠前的排位。很可惜，偶尔的负向波动出现在了人生最关键的节点之一，导致许多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之后的努力流于填坑。

我对不充分竞争有点儿心得，但尚不清楚到底是主观地选择性忽视，还是客观上自己确实擅长它。在不充分竞争中，我时常主动被动技能结合，偏向于“深度搜索”为核心的、开枝散叶并行地另辟蹊径的“文化胜利”、“宗教胜利”手段，而非“军事胜利”或“科技胜利”这样前期或后期通过“堆锤”，积累数值来达成。这或许与我的生活哲学有关。我相信，不久后的一天，机器将能够以确定性的方法汇总所有人类已知的经验。到那时，人类代际“传承”的使命和负担将被解除，而人存在于世界的价值将更加偏重于探索未知的边界。那时候，“另辟蹊径”或许将成为推进文明最有效的方式。

“唱唱反调”也好，“悠然自得”也罢，我对于“剑走偏锋”心向往之。结果多是好的，我追求“get the best out of it”，自然求仁得仁。从小到大能找出太多的例子，脸皮所限无法一一列举。举三个自嗨的例子吧。

第一次去台湾前，我知道丁伯华老师不一般，民主党派人士好像是九三学社？如果单凭学习成绩，我是很难恰巧排到前几名的。但找准发力的方向，最终还是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如大家所见，就像杨辉老师当了青橙奖获得者一样，丁伯华老师最后成了分校校长。

学术型学生时代的最后一门课，Tyler的教案早早搞到手，有所耳闻一千美元支票的轶事。信息安全其实也是这样一种不充分竞争：作为黑客，我在暗处，程序在明处。无论安全模型多么完善，漏洞处理怎样及时，只要找到一个突破点就能一举夺魁。这样一种高奖励、无明确规则的不充分竞争深深地挑动我的基因。不出所料，我果然拿了规则书里没有写过的奖励。

Tina的婚礼，知道她俩找了专业摄像、摄影、亲朋好友一大群。手里只有RX1，理论上是不可能给人拍婚庆的。“项庄舞剑”，我却也志不在此。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手里资源有限，我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拍出所有照片中“最好”的那一张，而并不在意到底拍出了多少张优秀的照片。最后好像成功了？

人生苦短，已经接受自己没那个条件去大包大揽地经历世间所有最美好的事物的现实。但那似乎也从未是我所追求。

在深海的边沿小心地行走。漆黑的海浪的舌尖恰好无法舔舐到鞋缘。在不充分竞争中穿行于未曾踏足的原野。爱我所爱。

林舒宇说，他的博后说，我们这些徒有审稿量的博士的优势在哪里？我们能做怎样的副业？如何从事大洋彼岸的信息差中套利？

另辟蹊径，不充分竞争。不充分不代表不努力不付出。走通一条前人未走过的路，让彼岸的后来者都望洋兴叹。

听后，我只觉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