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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这是因为互联网的大多数历史集中在技术创新：例如分组交换，动态路由，寻址和超文本。但网络工程师之外的人谈论互联网是不会讨论这些技术的，互联网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种媒介，与朋友聊天、分享照片、阅读新闻和购物的媒介。要理解互联网如何变成社交生活的媒介，通过它我们与朋友聊天，分享照片，阅读新闻，还可以购物。事实上，对于那些只在最近十年左右上网的人来说，互联网只是社交媒体的管道系统——一个重要的基础设施，我们没有对这个基础设施足够的思考和了解，除非可能在它崩溃的时候。
　
　　要了解互联网是如何成为社交生活的媒介的，你必须扩大你对网络技术的视野，同时深入了解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微型计算机爱好者的临时实验室。在哪里，许多我们现在都知道的社交媒体的技术结构和文化，首次由业余爱好者们调用他们的空闲时间来建设系统用来电脑仲介协作和沟通。
　　
　　在互联网成为公众可访问的多年之前，这些开创性的计算机爱好者使用homepun“布告板系统”或BBS互相聊天和交换文件，后者链接更多样化的人群并涵盖更广泛的兴趣和社区。这些BBS运营商开辟了轨迹，后来将在今天的信息高速公路的建设中铺设。所以它需要一些挖掘，以揭示之前的。
　　
　　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在1978年白雪皑皑的冬季，Ward Christensen和Randy Suess，members of the Chicago Area Computer Hobbyist’s Exchange (CACHE)，开始打造第一个BBS，它此后将成为第一个小型并且最广为人知的BBS。CACHE的成员对计算机充满热情，在当时是一个迷之努力，所以俱乐部的简报是一个宝贵的信息来源。Christensen和Suess的新想法是使用一个定制的微型计算机和一个热的新的海斯调制解调器把俱乐部的简报架在线上。

　　该调制解调器包括自动应答功能，Christensen和Suess在调制解调器和复位开关之间添加了一个自定义的接口。每次电话铃响时，调制解调器将检测到来电，然后“cold boot”他们的系统直接进入用Intel 8080汇编语言编写的程序。每次呼叫的系统重启提供了一个直接但有效的方法来恢复硬件和软件快速搭建——这样的自制硬件挺常见在那个时代。

　　一旦建立连接，程序便欢迎访问系统的用户，提供可以阅读的文章列表，并邀请他们留言。 Christensen和Suess把这个系统称之为“Ward and Randy’s Computerized Bulletin Board System（CBBS）” 。正如名字所说的，这是你在图书馆，超市，咖啡馆和教堂里看到的社区布告栏的电子版本。

　　任何能够访问teletype或电视线的人都可以拨入CBBS。几个月后，一个小而活泼的社区围绕着这个系统开始形成。在信息共享的爱好者的传统里，Christensen和Suess写了一个名为“Hobbyist Computerized Bulletin Board”的报告关于他们的项目，1978年11月这篇文章刊登在颇具影响力的电脑杂志Byte上。

　　文章提供了他们用到的硬件以及他们如何编写和执行他们软件的细节。作者甚至公布了他们自己的电话号码并且邀请邀请reader来给CBBS添加新功能。他们承认系统只是实验性质的，并且鼓励readers“随意挂，如果有问题多尝试几次”。问题上报后，人们调用他们的电脑开始涌入。

　　之后几年，数以百计类似CBBS的小系统在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可能是因为Byte上那篇文章的启发，许多类似的系统由本地的计算机俱乐部组织起来。 1983年，TAB Books，一个大众DIY电子指南出版商，出版了《How to Create Your Own Computer Bulletin Board》作者是Lary L. Myers。除了解释online services的概念和背后的动机之外，Myer的书中还包括了用于服务器上完整的用BASIC写的源代码。书的背面还列出了美国43个州的275个BBS的电话号码。有些BBS收取会员费，但是大多数的BBS还是免费的。社交网络的根基就此打下。

　　回顾一下，1983年被证明是popular computing最关键一年。在法国巴黎，国家资助的系统Minitel（法国邮政电信局在1980年代初建立的互联网Minitel系统于2012年停止服务，使美国互联网internet系统无竞争对手一统天下），完整的运行了一整年，获得在线新闻、购物，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居民都可以通过这个系统聊天。在美国，新的商业体系有了引擎，在 CompuServe（是全球第一家网络服务的提供商，在1989年首度推出电子邮件服务，高峰时期会员曾达到50万人，2009年终止服务）公司报告中显示有超过50,000的付费用户。
　　
　　甚至好莱坞也对网络空间感兴趣。1983年的电影《WarGames》，讲的是一个年轻的hacker在他的卧室里研究远程计算机网络，取得了不太可能的票房上的巨大成功。在当时虽然IMSAI microcomputer和声音耦合调节解调器在电影中使用一次的花费更比一台便宜的二手车，但是好奇的计算机用户受到电影的启发，可以在最近的Radio Shack（美国信誉最佳的消费电子产品专业零售商美国的京东）购买可用的替代品大致花费差不多是一个高质量的Hi-Fi立体声的价格。随着十多年的进步，线上世界从最早的核心单片机爱好者迅速扩展到更广泛的群体

　　早期的拨号式BBS，大部分本地社区的形式。也不奇怪：在20世纪80年代初，大多数美国人是包月服务，有无限的本地电话，但打到另一个城市或州需要根据时间，距离和时间收费。即使在同一州，电话也可能相当昂贵。对于BBS新手用户，跑一个很恐怖的电话账单斯通见惯。为了避免长途呼叫，更多经验丰富的用户将他们的在线活动限制在附件可以免费到达的系统。

　　BBSing的本地性意味着用户可以合理地假设他们线上遇到的人就住在附近。即使许多BBS鼓励使用昵称或着外号，但是你今晚在线聊天的人可能给你包装过杂货，也可能明天指导你女儿所在的足球队，这是完全可能的。

　　许多BBS站务或者sysops通过定期举办聚会，增强了这种社区意识，通常在当地公园或最喜欢的水池。同时，像线上的分歧、撕逼都可以暂时存档，因为做一个jerk的成本会急速上升，你可能之后就马上就能见到和你线上撕逼的人。

　　20世纪80年代初的拨号BBS和我们今天使用的社交媒体服务之间的另一个关键区别是，大多数情况下，每个BBS都是一个自己的世界，与所有其他的BBS隔绝。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个系统都有了自己的特殊属性。这个BBS可能专注于交易分享游戏，另一个主要是讨论政治，第三个可能主要是谈论电视节目。

　　经验丰富的BBS使用者会访问他们地区的各种系统，在每个系统上保持单独的配置文件。在大都会地区，如亚特兰大，明尼阿波利斯或休斯顿，当地可能有十几个或更多的BBS。但是在人口较少地区的人就没这么幸运。在乡村，很冷们的爱好-例如收集古董钟表-可能只有一两个人在附近聊天。他们需要更多的人。

　　为了克服长途呼叫的经济成本和隔离的社会成本，BBS运营者需要找到一种方法来互连他们的系统，为了建造一个BBS网络 - 属于人们的互联网。Christensen和Suess在1978年Byte杂志文章的总结中留露出关于BSS网络的想法，但它的同道、业余爱好者Tom Jennings设计了第一个真正的BBS互联网络。

　　1984年，Jennings从他在旧金山湾区的家中免费分发了一个用于微软操作系统MS-DOS的BBS主机程序。他把这个程序称之为Fido。Fido BBS随着MS-DOS一起被普及，很快就有十几个或更多的BBS系统运行该程序。

　　抱着随便玩玩想法，Jennings给他的软件添加了一个实验功能，使两个Fido BBS可以自动相互呼叫并交换数据。在东西海岸互通实验后，Jennings组织了一个BBS网络并把它称为FidoNet。在十年之内，FidoNet成长为一个庞大的超过20000个节点的网络，用户远到南非和新西兰。与今天的互联网不同，这个网络上的机器在将数据转发到其目的地之前通常会存储数小时。但FidoNet仍然是一个有价值的全球数据网络。

　　FidoNet的早期版本包括一些有助于这个网络快速增长的聪明设计。从一开始，例如，Jennings鼓励通过发布有关FidoNet协议和文件格式的技术文档进行协作。因此，对FidoNet的支持被添加到其他BBS软件包，并很快被视为事实上的标准对于建立这样的网络。

　　因为FidoNet主要由爱好者运行，它的设计是为了降低成本。节点之间的交换通常发生在半夜，当长途电话费率最低时。这个时间间隔，许多BBS拒绝接听用户的呼叫，内部人员称之为“national mail hour”。
　　
　　最初，FidoNet仅提供BBS电子邮件服务。但是FidoNet能够让BBS用户在参与全球性的广泛讨论中获得成就感。新的成员后来添加了其他功能和功能。

　　1986年，Jeff Rush，一个在Dallas的BBS运营者，为FidoNet创造了一个会议机制。Rush的系统，被称为 Echomail，同样致力于CompuServe上的论坛或在 Usenet的新闻组：你可以发表评论，并且网络上的任何人都可以回复它。但是参与那些早期的论坛需要支付昂贵的每月订阅或访问一个公共的Unix系统，而任何人有一台PC和调制解调器就以访问FidoNet的Echomail。因此，Echomail变得非常受欢迎，尤其是生活在农村地区和有相同爱好的人。第一次，整个BBS的用户都可以在一起讨论。

　　除了美国之外，BBS似乎在任何微型计算机可以连接到电话线的地方发展起来了。1987年， Pablo Kleinman，一个在Buenos Aires的sysop，帮助链接了阿根廷前四个创立FidoNet节点，并在一年后，Juan Dávila，一个在波多黎的sysop，宣布Latino Net，一个西班牙语的讨论组的创建。1991年苏联解体后，美国的FidoNet用户传播了关于reading and writing Cyrillic messages的技术信息，并鼓励FidoNet发烧友倾注“数量的俄罗斯用户加入到网络中。

　　到1993年，在发展中国家长期提倡FidoNet，Randy Bush估计，59％的节点位于北美，30％在欧洲，4％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其余7％亚洲，拉丁美洲和非洲。非洲系统可能相对于整个网络来说很小，但这些小型网络可以对本地用户产生巨大的影响。在非洲的一些地区，远近闻名的 Bush，一个FidoNet网关为那些资金不足的学术界和非政府组织工作人员去获得最新的研究和国外的新闻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手段。

　　FidoNet在20世纪80年代的增长是更好的计算机网络链接性大运动的一部分。这些互连使用特殊网关使得不兼容的网络直接可以交换信息。在1986年，几个机构的Unix系统的管理员为附近的BBS打开了网关，从而使FidoNet，Usenet和新兴的互联网用户之间能够交换消息。事实上，几个Usenet的新闻组开始自动发布很火的FidoNet Echomail会议上发表的内容的副本。
　
　　很容易想象这些网关将BBS用户引入互联网。但是那时的互联网对大多数BBS用户没有特别的吸引力，他们已经融入了自己那个充满生机的线上世界了。早期的互联网仅限于能够进入大学或研究中心的人，而BBS对任何人开放。因此，他们可以是网络空间中古怪和奇怪的独立自由人。事实上，可能更准确的说，网关将相对古板的互联网直接暴露给了BBS用户。

　　随着80年代进入90年代，下跌电脑价格以及个人电脑可用性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使用该技术。调制解调器也从昂贵的选件变成了新PC上的标准组件。随着这些参与的壁垒被打破，一波新人来到了线上世界，BBS文化开始反映他们更多样化的兴趣。青少年，教育家，艺术家和企业家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BBS的世界。

　　数以百计BBS的出现在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以服务于特定的社区和爱好。The Batboard in Columbia, Mo.是专注于蝙蝠爱好者的所有方面，而Complete Baseball BBS in Cambridge, Mass，主要是在意另外一个种类的蝙蝠。the Grateful Dead (“deadheads”) 的成员们组织安排了磁带交易， the WELL in Sausalito, Calif.，硬核玩家还可以在on Software Creations in Clinton, Mass.上交换自制的Doom levels。在旧金山The Back Door支撑起一个活跃的LGBT社区，而the Backdraft in Key Largo, Fla.为消防员提供了一个聚会场所。当DharmaNet链接了数以百计的宗教BBS后，基督教主题的Winplus in Kent, Wash.，还有异教徒导向的Brewer’s Witch in Houston因为他们友善的线下聚会而知名。

　　没有巨大规模和商业利润的要求，这样的小型的社区导向的BBS主要架设在实验。鉴于男子在早期BBS的文化优势，在BBS中的女性用户的呼吁下，许多sysops尽力为想对较少的女性用户创造欢迎的环境。Stacy Horn，纽约Echo BBS的长期运营者，是对女性有特别的吸引力，为新的女性用户提供12个月的免费服务和仅限女性的在线conference。“我一直觉得如果这里有女性，这里会是一个更酷的地方”她在1996年的一次采访中说。“谁在乎和20岁的白人一直说话呢？

　　与今天的社交媒体服务不同，小型BBS通常在授予新用户完全访问权之前对其进行审查。例如，印第安纳州的TARDIS BBS通过电话对所有用户进行审核。声称是妇女的用户在被其中一名女性主持人批准后才被邀请进入“仅女性”的董事会。即使是董事会的男创始人汤姆奥南，也被关了。“至今”他常开玩笑说，“我不知道在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对于犯罪率较高的社区，BBS是一个重要的信息共享中心。在艾滋病开始流行时，由于数以千计的人被媒体报道死亡，这些报道大多是可疑的或反动的，因此，BBS成为了卫生信息和社会支持重要的信息源。在1985年至1993年期间，设立了100多个电脑公告板，分享关于艾滋病毒和艾滋病的信息。

　　在这个网络中的基石是 AIDS Education General Information System(AEGIS) 由Sister Mary Elizabeth Clark在她San Juan Capistrano的家中管理的。每天，Clark搜索医学数据库中最新的关于艾滋病治疗和预防的研究，然后用FidoNet在超过40个国家的BBS上分享这些信息这些。同时，纽约联合卫理公会的艾滋病网络部（CAM）帮助客服受艾滋病影响的许多人面临的孤立问题，通过回答来访者的问题还有提供帮助。

　　二十年来，BBS提供的无数人与在线社区的访问平台。纪录片BBS: The Documentary 的导演贾森·斯科特估计，在1978年到2004年至少有106418个BBS运行。然而，尽管BBS规模，地域分布，以及文化影响力的广泛，BBS似乎在今天被遗忘了。为什么？

　　部分原因是他们消失的太快。随着互联网90年代中期的商业化，成千上万的BBS似乎一夜消失。BBS批量迁移到Usenet或万维网，而其BBS只是简单的关闭了。

　　但在被遗忘的路上一个奇怪的事情发生：数以千计的BBS静静地变形到互联网服务提供商或ISP。1995年12月，杰克·里卡德，Boardwatch杂志的编辑指出，互联网的使用现有的统计数字并没有加起来：主要的互联网服务供应商，如UUNET，Netcom，PSINet还有InternetMCI，的用户并没有占足够的线上用户数。

　　使用他的杂志编制的数据库，Rickard估计，在过去两年创建的3,240个ISP中，95％以上是以新名称运营的旧BBS。同样的电话线还有解调器一旦链接当地的callers和另一个就直接链接到了全球的互联网。看起来，拨号BBS被推土机推掉，建立了互联网的高速公路。

　　对于今天的互联网用户，这里BBS的故事比单纯的怀旧更多。由于我们的线上生活通道的服务提供商越来越少，反映在长期被遗忘的拨号时代，可以睁开我们的眼睛看到多元化和本地控制的价值。

　　毕竟，人们经常感到沮丧，今天的社交媒体平台不能处理小规模的纠纷或对不同的地区采用不同的政策。过去的BBS用户可以直接向系统投诉 - 甚至可以打电话 - 他或她可以立即单方面代表他们自己采取行动。Twitter或Facebook上可行吗？缓缓转动的磁碟，以千字节为单位的电话线，串联起这样一个小小大星球——普通人第一次能够通过他们的电脑，连接一个又一个真实的人生。

记一次奇怪的梦境

2017-01-06

Life

coding, dream, girl

。

2016 Review - Replaceability

2017-01-05

Life

blog, philosophy

今日偶然想到，一个人在社会生活中的可替代性是决定未来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

圆观

2016-12-18

Reading

reading

原文转载

这是一篇同级同学@lance4716写的文章，扩写自一段历史轶文。看了很多遍，还是非常喜欢，干净而质朴的文字却让人身临其境地看过这一切。

尽管有些地方有点粗糙，但这并不影响它成为一篇出色的短篇小说。好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写出这样简单而富有韵味的短文。

故事发生在天宝年间。故事的主人公叫李源，不过也有人说他叫李汶；另一个叫圆观，也有人叫他圆泽；李源丧父时，有人说他年仅八岁，也有人说他早已游山玩水多年；李源的父亲李憆，有人说他战死前线，也有人说他被朝廷问斩。这段历史众说纷纭，故事也只剩吉光片羽。所幸因缘造化贯穿始终，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故事还称得上是好故事，因此将它补缀一番以飨读者。

李憆是李源的父亲，人如其名，威严正直，眼里揉不得沙子。正直有一个坏处，就是会得罪人，被得罪的人的朋党一生气，就给你小鞋穿；正直有一个好处，也是会得罪人，被得罪的人的敌人一心喜，就能提拔你。所以一个正直又机灵的人，须会判断罩着他的人势力更大，还是排挤他的人势力更大。可李憆不管这些。李憆不仅正直，还死心眼。眼瞅着自己的仕途像是水里的浮瓢起起伏伏，李憆依然我行我素。等到安禄山造反的时候，死心眼的李憆终于活到了头，他于前线被围之后静坐在洛阳府里，迎接自己光荣的死亡。

李家原本家道殷实，香火旺盛：李源有十一个兄弟，少年们好游玩，好美食，好梨园，好鼓吹，穷耳目之好，极声色之欲。等到安史之乱，父亲死节，十二个孩子只剩下两人，李源顿时觉得一阵幻灭。他之前跟在父亲身边，心眼跟父亲一样不活泛，脑子被这场灾祸侵占，转不过来。祸乱平定之后，李源把自己的家产捐给了慧林寺，把它当作避身之所，从痛苦的命运中暂且脱身。

李源走进慧林寺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像是神明搅动起了奶白色的高汤。李源一时之间有些怀念那股鲜味。不过怀念归怀念，李源面对寺里脱壳的粟米和绿油油的素菜并无怨言。凌晨五点钟，会有穿透一切的钟声把李源叫醒。钟声从亭子出发，穿过柱础，穿过石板，穿过稀稀落落的银杏和杜鹃，穿过床上睡梦中的李源。于是李源觉得自己和山间的青石草木一起共鸣，发出念佛一样的嗡嗡声。钟声消散过后，大家开始早课。李源混在一群光头中间，自己也是个光头，大家都是一样的面容平静，嘴里念着一样的梵音。每当此时，李源觉得自己像是戏里的龙套。年轻时看戏，那俊朗小伙粘上胡子，就是坐在城楼上抚琴的丞相，一举一动也带着些许沧桑。也许自己只是扮了几天僧人，也许自己只是扮了十载少爷。皈依之时，寺里的僧人给了他一卷佛经。几月下来，他已经能看懂大概，上面写着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李源每天认真诵佛，希望自己早日能从家人死去的苦楚中超脱。

夏天的傍晚，鼓声响过，僧人们大多已经休息。四周静谧的时候，李源突然听到有隐隐约约的歌声。他爬起来推开门向树林里走去，唱歌的正是寺里的主持。一般的僧人穿着一样的布衣，脸上一样的淡然，李源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也似乎不想认识李源。但眼前这主持与常人不同。李源悄悄前来，站在主持身后听着，月光打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树林里模模糊糊的有一些水雾，一时间主持的背影蒙上了淡淡的光辉。一曲歌毕，主持静静站在原地。李源觉得气氛有点尴尬，走也不是，开口也不是。两个人相峙了片刻，主持先打破僵局：“在下圆观。李源师弟，我唱得如何？”

圆观是慧林寺的主持，颇有资历，一般的僧人对他很是敬重。李源今日又知道圆观通晓音律。在家里出祸事以前，李源常常出入歌台。但皈依佛门以后，李源自觉五声哗耳，不应该去追求六根的享受。圆观听了哈哈大笑，说师弟不必过于压抑自己。执着于竹简上的教义，便是为文字所困，而忘记了佛法。文字时常词不达意，不如你来随我一同修行，从实修实证中领悟佛法。若是有一日顿悟，便是功德圆满。李源很是感激。

于是两人交情渐深。两人聊天自晓至宵，无话不谈。李源了解到圆观家业不小，其出家大概也是一心向佛。寺里的主持跟一个新受戒的比丘成天在一起，难免引来世人讥诮。不过二人不在意这些。李源和圆观一起与佛论禅，说着旁人不懂的话，不觉三十年过去了。

李源年纪大了之后，身体渐渐生了一些小毛病，圆观倒是身子骨很硬朗。李源有一次同圆观散步，天气有点热，走到一个岔口时，李源突然右腿一软，身形一歪。圆观霎时出手稳稳地搀住了他。李源稳了稳心神，对圆观说：“你比我年长，却耳不聋眼不花，反应还像年轻人一样敏捷。”圆观笑着说：“我自幼参禅，大概是有罗汉保佑。你可是半路出家，年少时恣情放纵，现在因果报应就要来了。”李源说：“年轻时恣情放纵，愉悦开心是真的，现在察觉到身体不好，心里的惶恐也是真的。开心与惶恐，都是由这幅躯壳而引起的。身体年轻时，我的心也刚刚来到世上，那时不知佛法只知肉身，肉身欢愉心里就欢愉。现在诵经多年，心里比以前干净许多，但肉身还是会扰乱心智。倘若我修炼多年，终于舍弃肉身，大概就离万事皆空的境界不远了。”圆观说：“这条路漫漫长长，有的人一生都做不到，有的人因缘未了，还要转世继续修行。你我二人还要努力啊。”

以李源的疾病为契机，圆观提议去峨眉山访友求药。从洛阳到峨眉山有两条路，一是从终南山斜谷出，走陆路，途径西安；一是走水路，经过荆州、三峡。圆观想要去长安游览，李源却坚持走水路。两人各执己见，谁也不先让步。李源是因为自己修行已久，略有所得，害怕自己被六尘扰乱，因此不想去繁华的西安。年轻时这种事情他见得多，几杯酒下肚，原本的金石之盟就会破灭，把那金子打成戒指换美人一笑，把那石头垫在脚下求步步高升。夜晚散步，圆观再问起来，他就回答道：“我年少时就下决心逃离世事，现在早已放下繁华生活，理应避嫌，不能再见。”圆观说：“放下应该是无所谓见，无所谓不见。你执着于躲着不见，分明是内心苦楚积攒已久，害怕它暴露出来。”李源突然间福至心灵，反问道：“你执着于不走荆州三峡，你又在害怕什么呢？”没想到圆观半晌没有言语。

天色暗了下来，又是一轮满月。圆观走在前面不说话，李源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了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那时偷听圆观被发现，李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不知道要说什么打破僵局。如今大家都饱经沧桑，可在圆观面前李源还是道行浅，不知如何开口。低头又走了一段路，他听到圆观长叹一声：“世事不由人啊。我们就走水路吧。”李源抬头，只看见圆观还是缓缓地走在前面，看不见圆观的表情。

几日之后，两人动身前往峨眉山。路上小船有些颠簸，圆观神色不似往日平静。到了南浦，两人停驻下来，把船泊在山下。李源突然看到圆观呆呆地看着岸上的几个妇人。李源随之望去，为首的一个妇人已有身孕，穿着绣锦的裆裤正在打水。李源再瞧圆观，圆观不知何时已经盯着李源，两眼流下泪来：“我执着要走陆路，就是怕遇到这个妇人啊。”圆观停了一会儿又说：“这个妇人姓王，怀孕已有三年了，她腹中的婴儿就是我下一世的转生。我上一世是梨园武生，在当地小有名气。生得儿子聪明伶俐，自幼跟我练功。百余年前的秋夜，一个戏子跑肚，我就让我儿子上来跟各个主顾混个脸熟，结果他摔落台下不幸夭折。我因此出家，上一世执念太深，不得超脱，转世投胎来到慧林寺。这一世我与你情谊深厚，尘缘未了，两年前人寿已到，本应继续投胎做王氏腹中的胎儿。我避而不来，她也未能分娩。今日相见，真是命中注定。我今晚就将圆寂，三日之后，你去王氏家见我，若是我对你一笑，那就是我们还有一面之缘。十二年后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那时我们再见。”说着圆观递给李源一些催生符，然后跃入水中不见踪影。

李源把那符咒交给王氏，无心留驻，匆忙告辞。三日之后，李源再次前往，看见婴儿正在沉睡，光溜溜的头颅、平静的小脸，还真有几分僧人的样子。李源举着襁褓靠近灯光想看个清楚，婴儿的眼睛睁开一个小缝，看着李源微微一笑。李源心里一动。年幼丧父、前日丧友让他心里积下了厚厚的冰川，这微笑在冰川上打了一个小洞，寒冰出现裂缝，开始滑动，带着轰隆隆的声音，带着激起的雪雾，庞然大物势不可挡地滑下来，冲到河水里消融流散。平日里诵读佛经不解其意，如今亲眼所见才有所顿悟。所谓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李源连忙回到慧林寺，随着诸位僧人打开主持的房门，看见桌子上摆着圆观的遗书。

十二年后的秋天，李源前往杭州赴约。天竺寺山雨初晴，月光清澈倾泻在流水上。远远的听见有人在唱竹枝词：“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李源恍惚间又回到了自己偷听圆观唱歌的夜晚。那是他第一次与圆观相识，如今五十年过去，恰好是一个轮回。声音由远而近，圆观的身影出现在葛洪川旁，乘牛、叩角、双髻、短衣，缓缓地来到寺前。李源上前，看着年轻的圆观，招呼道“别来无恙？”圆观扭过脸来看他：“师弟真是诚信之人啊，可惜我们命途相殊，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你俗缘未尽，还要勤加修行。”说完正过身子不再看李源，只留给李源一个背影。李源又体验到了那种熟悉的无话可说的挫败感，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圆观骑着牛缓慢又不可阻挡地消失在寺门里。耳边只剩下圆观唱的歌：“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游巳遍，却回烟棹上瞿塘。”

三年之后，有人推举李源做谏议大夫，李源没有去。又过了一年，李源死在了寺里。大约又五十年，圆观圆寂。这次他没有再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