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RX1

我与RX1

RX1未来会成为经典。我说的。

索尼RX1,是相机工业进入电子时代初期,对于极致追求的里程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直到最终微型全幅全局快门相机到来的的那一天前,索尼RX1,标志了这个过往时代的最强音。

起源

Casio

我与相机结缘已久。在拍出人生第一张获奖照片时,我甚至还没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相机。很长一段时间里,家里的数码相机乏善可陈。毕竟,只有爹一个人拍照,只需一套主机备机即可。而我都是捡淘汰剩的用。直到2010年上高中,我终于提出先前的卡西欧ex-z3实在画质不佳,这才得到自己的第一台相机:佳能A3000IS。

这台相机乏善可陈。当时的我拒绝使用智能手机,又不想错过许多记录日常学校生活精彩瞬间的机会,只得随身背着这个傻瓜卡片机伺机而动。用它拍了许多技术上错误百出的破照片,也偶尔拍到过几张错过就会拍大腿懊丧的“决定性时刻”。更多的时候,这台相机对我而言是眼镜和望远镜的平替。黑板上作业看不清楚?掏出相机拍一张。楼下篮球谁接拨儿?掏出相机拍一张。学姐看不清长啥样?掏出……咳咳🤐

拍了很久,都是些“事务性”的照片。整个高中年代,尽管身边不乏同学开始时兴“玩儿单反”,但每次看到“一机两镜”全副武装重重的行囊,我都觉得相当劝退。那个年代最时髦最火的高端相机是佳能5D2,俗称“无敌兔”。21MP全画幅单反,能够录制全高清视频。搭配上“大三元”三只白色涂装的大光圈变焦镜头,嗬!那叫一个牛气。这样的装备,只有到人大附中运动会上,才能频繁地从阔少们的脖子上胸前看到。

2010年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使用哈苏数码后背,去野外拍照。那时我就想,器材比较来比较去,哪里是个头呢?拍风景,你用傻瓜机、他用全幅单反、他用哈苏飞思,最后肯定是器材最贵的成像最好呀。那么用普通器材的人拍的照片,难到就没有意义了吗?

时至今日,相熟的朋友总笑谈,我就不拿手机拍了,到时候回去给我们返图就成。感激朋友们对我拍照水平的信任,但我每次都要不解风情地啰嗦说“每个人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样,自己拍的更有意义”巴拉巴拉。对我而言,拍照从记录变成创作的过程,是漫长的。小学的末尾、整个中学时代、大学的开始,我都一直在探寻,拍照的艺术性与纪实性之间,微妙的平衡。

我为什么要拍照?

每一个最终走向摄影的人,或许都应该问问自己这个问题。回顾自己拍照的历程,很多时候你会发现,不同时期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尽相同。对应起来,每个回答附近的照片风格,也会有所差别。对我而言,最初的答案就是随手拍,记录生活。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拍照给予我创作的可能,才逐渐严肃认真地对待起这件事体来。

我的画画能力很一般。小学和中学的美术课上,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我的铅笔、蜡笔、水彩笔、油画棒画作,得到过A+的分数。甚至连雕刻和纸雕塑都能拿到高分,就是画画不行。记得特别清楚,小学时候有几个同学,刘昊晨、谢皓,那真是画画儿有天赋。上课画小画,拿个圆珠笔,就能把龙珠里超级赛亚人孙悟空的爆炸头、神奇宝贝里的暴鲤龙鳞片画得栩栩如生。我就不行,怎么画怎么觉得透视感和元素比例不对劲。就跟中国宫廷画和西方油画的区别似的,相比之下,立分高下,缺少一分层次感。

中学有一阵子,突然发现自己拍出的照片有点儿好看了。也不是看完大呼惊艳那种好看,就是看上去顺眼,不像自己画的画儿那么别扭。看着顺眼的照片就会尝试在别的场景去重现。久而久之,偶尔会得到同学和爹的认可了。这种摸索逐渐发现套路得到的认可,给我的积极反馈,可比先前参加摄影比赛时莫名其妙挑几张照片交上去碰运气的不明就里,来得脚踏实地多了。我想,大约是高二到高三之间,我对拍照的态度,逐渐变成了一种对于严肃摄影的追求。

积累

Point Grey

摄影,自然要知其所以然。曝光三角的反复试错、不同焦距的来回伸缩。拿着几台淘汰下来的旧CCD相机,我开始琢磨如何使拍出的照片更接近自己脑海中想象的样子。最开始这些相机连手动模式都没有,最多只能用P挡程序自动模式。那也无所谓,多拍就是了,总能撞见合适的曝光。

那时移动互联网也没有这么发达,很多知识不像现在这样唾手可得,摄影交流甚至还存在于“色影无忌”、“中关村在线”和“汽车之家”这种古早论坛上。很长时间一直百思不得解:为什么别人的照片背景是虚的,我的背景永远是清晰的呢?所谓“毒德大学、内锐外奶”的网络黑话,差不多也是那个年代诞生的。后来发现,只要把焦距调到最远,对焦对到最近,背景就是虚的。于是开相机第一件事,就是掰变焦拨杆掰到头。直到很后来英文水平差不离儿了,才逐渐明白光圈、焦距、焦平面对成像的影响。那都是几乎上到本科张晓光老师的光学课的时候了。

这些CCD相机,说实话白天光线充足的时候成像并不赖,至少比同时期的手机相机强上几倍。记录了大一、大二的很多时刻,但确实能够感觉到,器材的性能,有点儿“吃不饱”了,自己已经把整个相机都吃透了。越来越多次,因为相机性能不够,拍到的照片不理想,色散畸变噪点过多,或者比不过别人单反的照片。因此,我再次动了换相机的念头。

孙辰也是一个对相机有一定追求的人。经过一段时间手机拍照的迷茫后,他果断在北邮人论坛上抄底一台佳能EOS 450D配18-55狗头的单反。听说他破费七张红钞,附加来回的车票钱三块,共计703大洋,我惊呼捡漏了。不想每次都把家里的单反背到学校,又想在日常生活中随手就能抄起单反练习拍摄,我便采取麦当劳贿赂大法,和他达成PY交易,约定每次借用相机,换取搓一顿饭或一般等价物。于是乎,我的摄影生涯,开启了新的篇章。

这台相机是佳能入门得不能再入门级的相机了。但它依旧具有一台单反该有的一切:APS-C画幅的传感器、可变焦的约等效24-70的镜头,可用的多点自动对焦系统。尽管画质肉得发虚,但比起之前的几台卡片机来,仍旧是可观的提升。我用这台相机记录的最多的内容,就是橄榄球队训练和比赛的点滴。现在回看,非常庆幸一台“好”相机偶然出现在合适的年纪,记录了许多年轻的面庞。翻看老照片,也能想起自己曾经差点靠运气战胜天赋的峥嵘岁月。

契机

RX1 系列

铺垫了好久,我的摄影生涯终于快要开始了。别急!

短暂地使用半幅狗头入门机以后,我逐渐明白了器材的升级能对照片质量起到多大的改观。

2015年7月开始野心勃勃地计划自己的台湾环岛骑行,其中重要一环就是决定使用何种器材来记录旅程。我和爹很快就达成一致:用家里现有的卡片机是不成的,画质太差。当时比较火的新款高画质卡片机是佳能G系列、索尼黑卡系列第三代、理光GR等。他们多为一英寸传感器、一千多万像素、尺寸小巧的口袋机。我们去到五棵松摄影器材城,决定体验比较一番,结果发现这些卡片机,在器材城室内的弱光环境,拍出来的照片不尽如人意,画质比起入门单反差得远。和爹一合计,这不成。

爹在那试玩儿宾得的“小公主”,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了句,其实索尼黑卡最初另有所指。我爸和店家东一句西一句,我似懂非懂地第一次听说了索尼RX1这款相机:2012年首次推出震撼世界,全幅卡片机,世界上最小的全幅数码相机,光是镜头就值回售价的蔡司35mm F2 Sonnar镜头……总之一个词:牛逼!

聊得吐沫星子横飞,正在兴头上,我爸突然提出,要不一步到位,买RX1。你出一点钱,剩下钱我出,相机大部分时间你用。回想起第一次借用孙辰单反拍照时受到的画质洗礼,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花莲的暴雨中、在垦丁的沙滩上、在玉里的云雾里,RX1始终没有辜负我对它的期望。诚然,第一次在火车上遭遇E61对焦马达故障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第一次用高级相机就给玩儿坏了。好在短暂地关机之后,故障自己消失。之后许多年,在许多重要的不重要的时刻,阴魂不散的E61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屏幕上,令我无可奈何哑然失笑:居然因为相机故障,无奈地错过精彩镜头。好在,大部分时间它仍正常工作,大部分瞬间得以保留。

直到今日,我最喜欢的一些作品里,仍有初次拿到RX1时、在台湾、尤其是台湾东岸拍摄的一些照片。太麻里、池上、台东、花莲、苏花。那是我第一次得以透过镜头,看见只属于我独一份的世界的模样。

没有人在意当你举起RX1对准主题。好像一个冒失的少年初次摆弄相机,笨手笨脚,玲珑小巧。它无法变焦,你不得不走上前去,把脸凑近拍摄对象,鼻息都能感到喷薄的热气;它自动对焦迟缓,可每一次撞大运似的成功对焦对象的眼眸,都像中了彩票大奖一般兴高采烈;它并没有那么“口袋”,更多时候只得揣在腰包里,一百公里骑下来,腰包拉链反复开合都扯裂了。

当我最终抵达台北富贵角灯塔时,当我返回淡水老街渔人码头时,我想我深深地爱上了,用RX1、街头、摄影。

从台湾回来后,再没有机会连续十余天,完全属于自己的创作尝试期。接下来的一年多,只有偶尔拿RX1拍一些事件,甚至很多照片依旧是佳能卡片机拍摄的。嫌RX1精贵,嫌它不能变焦,嫌它拍出照片尺寸太大存不下。在第一次与RX1亲密接触后,接下来的冷静期比预想中长了许多。

再一次长期使用RX1拍摄,已经来到了毕业季。毕业球会、毕业照、毕业旅行。得益于一期一会的特殊场景设定,又一次拍出了许多难忘的照片。从技术层面上,我也愈加熟悉这台相机的所有功能,变得“索里索气”来,张口闭口就是索尼。

对于这台相机的第一次考验,开始于辗转多地的大学之旅。因为没有充足的经费,也没能说动院里把摄像机借给我玩儿,我的备用选择只能是使用RX1录制1080p录像。在出发前,我简单测试推算了一下,一块NP-BX1电池大约能够录满35分钟。这样,带三块电池肯定能够满足一次录制了。于是,当机器过热提示第一次出现在屏幕上时,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录制了数十小时的“全高清”视频,录坏了一张破金士顿SD卡,数据差点丢失。到了后来,我都怕相机被累坏了,可换完电池后RX1一下便满血复活、容光焕发。

这是对相机的一次磨练,也是对我对相机参数设置、与摄制对象交流的一次锻炼。经过了毕业季,新的视野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异乡

Leica Q3

2017年8月,第一次踏上了大洋彼岸的土地。随我一起来到美国的电子设备寥寥:一台XPS笔记本、一部智能手机、一台RX1。

摄影这件事,容易因为在一个地方居住的时机长了,导致对生活中的寻常事物逐渐熟视无睹、习以为常起来。因而,换一个地方,换种思路,很多时候对拓宽摄影视野有奇效。

在学校的两年里,按下快门六千次。各种各样的主题应有尽有:人物、风景、纪实、街头、运动……拍照逐渐从一种奢侈变成了生活的习惯。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我逐渐意识到,在生活特定的时间节点,倘若有照片,哪怕只是一张技术和内容均上乘的图像,来记录此时此刻的时间、地点、环境、人物、情绪,回头看时都是非常珍贵的记忆。宁缺毋滥,倒也没必要为了拍照而拍照,而是想拍就拍。当合适的时机和场景出现时,心里会有一种对于拍照的渴望。这种时候,拿起相机、按下快门、记录下精彩的瞬间。往往得到的照片都是自己的心头好。

随着眼界逐渐被打开,对RX1的情感也变得微妙起来。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又爱又恨。

我真的非常喜爱RX1拍摄下的那些照片那种梦幻的色彩渲染。时至今日,我仍难以寻觅类似的镜头能达到类似的“微对比”层面上的视觉观感。徕卡有自己的色彩风格,但相比之下我并不觉得其占优;哈苏的色彩科学可圈可点,是我见过的直出图像色彩呈现最好的厂商,也是唯一我觉得胜过RX1的搭配——看过一些XCD 80mm F1.9的样片,实在是好。但是哈苏数码相机的门槛太高了,普通人无福消受。

在旅途中,一台轻便小巧的专业相机实在太重要了。对于图像质量有追求,又没有动力背砖头机出游,那么RX1就是最好且唯一的选择,很远很远以后才来到Leica Q。可以说,有不止一个场合,只有RX1可以在那时那刻拍下那张照片。不准带专业相机的体育比赛里、越野跑路途中、万尺山巅上、教堂的祭坛旁……RX1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台不起眼的傻瓜相机。谁也想不到这样一台相机能拍出那样精彩的照片。不引人注目,性能值得每一克重量,是它无与伦比的优势。

我既喜爱,又烦恼它的操作舒适度。这是一台为光圈优先模式设计的相机。在初代RX1机身上,可操作的按钮寥寥、自定义按钮更是只有一个。好处在于习惯了操作后,所有动作都是肌肉记忆,没有按错的余地;坏处在于想要设置一些复杂操作时,不得不停下来,两手并用翻过许多菜单,才能设好。因为镜头上带有独立的光圈环,所以我不得不常年将相机模式旋钮置于光圈优先上。末代RX1r2上,尽管按钮数量并未增加,但在菜单优化下,相当于多了两个自定义按钮,使问题稍稍得到了缓解,手动模式也变得更加可用了。

整台相机的做工扎实而精确,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空白,会让人责怪“这里没有设计好”。但与之相对的,它实在太致密了,以至于大多数人不得不后期加装配件(和重量)以改善握持手感,否则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脱手滑落摔到地上。拿着RX1,心里必须时刻紧绷着这根弦:右手必须死死地捏紧,否则摔了一定报废。也因此让相机在潜意识中的重要性大增。拿RX1拍照,会始终体会到我的目的是拍照,而不是随便走走。

恨的是有些镜头,物理参数所限,RX1是一定无法拍到的。比如就悬停在眼么前儿的蜂鸟,35mm镜头不可能拍得全须全尾儿。狭窄的室内,有时35mm镜头太长了,非得是手机的广角镜头才能拍全。拍星空,镜头不够人家天文广角那么灵活,只能靠手动调焦撞大运;拍人像,又来到了老调重弹的“社交距离”问题:得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才能不尴尬地凑近拍35mm人像。用了很久RX1,从最初的妙手偶得,到后来的尽人事听天命,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我最终意识到,如果只用RX1,有些镜头再精彩,我也是无福拍到的。要接受并拥抱这个现实,心存感激地对待每一幕恰好适合35mm焦距的场景。

十字路口

A7c

一位爱好拍照的同事辛奥特,我问他,你不考虑试试定焦吗?他想了想告诉我,我还是没办法因为镜头不灵活,而被动接受拍不到这件事。

在严肃摄影开始的前十年里,我被迫接受了“拍不到”这件令人遗憾却又满足的愁绪。拍不到或许是缘分未到,我思忖。

使用定焦便携相机,相当于自己将摄影全心全意地投入在特定的题材上面。600mm打鸟、20mm天文、85mm人像。做出了选择,就不必后悔。

每当我拍出一张令自己心满意足的照片,志得意满之时,总会看布列松的画册告诫自己,自己离怹老人家差的还很远。在他30岁时,已经用一台徕卡35mm胶片相机,定义了摄影艺术的边界。而我只不过是用一台具有类似限制、性能远超当年的相机,去探索别人已经走过无数遍的路径罢了。至于拍的不好的时候?那肯定是相机的锅啊,相机不好使、焦段不合适……照片拍呲了,那能赖我?🤥

2023年,我逐渐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使用RX1的数码变焦功能,也时不常地在后期的第一步便进行裁切、水平线对齐、失真补偿等改变画幅限制的操作。横片裁成竖片、大图裁切中心。后来我意识到,我在追求类似长焦的画面压缩感。像把自己照片拿去和别人的“风光大片”碰一碰,产生了一种攀比的轻浮心理。

是啊,在如今这个手机等效28mm镜头生产了世界上大半图片的年代,我们曾熟知的摄影史上精彩照片中大半来自的“金广角”焦段,成为了被“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典型。“无限猴子定理”告诉我们,当样本量足够大,总有猴子能拍出布列松拍出的照片,甚至比他拍得更好。那我还要死抱住RX1不放,碰运气去当那只幸运的“猴子”吗?

2023年,我能够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已经把RX1用到了极限,比较难取得进一步突破了。第一次站在摄影旅途的十字路口,我犹疑且彷徨。要为了取悦他人,而抛弃RX1,选择“更出片”的长焦大光定吗?要为了“拍得到”,而转而投向牛变大三元吗?要为了比别人“拍得好”,而走上器材党的不归路吗?

我为什么要拍照?

——需再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Chen Ting

Chen Ting

The page aimed to exhibit activities & achievements during Ting's undergraduate & graduate period. Meanwhile, other aspects such as lifestyles, literary work, travel notes, etc. would interweave in the narr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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