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

或许这听起来很幼稚，但我越来越觉得，运气是一种天赋。

人们说过许多关于运气的名言：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Without the one percent of inspiration, all the perspiration in the world is only a bucket of sweat。在恰到好处的时刻拥有恰如其分的好运，许多的鲜花与掌声便来得理所当然。诚然，人们总强调主观能动性，即“努力”所能带来的改变。但仅从我自己的阅读与观察来看，努力与改变之间的关系，大约是一条连续、可导的曲线；而运气与改变的关系，则是阶跃的、不可导的。

人们在不如意时有一句聊以自慰的话语：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而做出选择这件事本身，就包含着运气的成分。以当今科学的眼光来看，人类社会属于一个复杂的动力学系统——给定一个初值，几乎难以推测未来的趋势。因此，人们在做决定时，无论多么地“十拿九稳”，都还是不完全信息博弈。博弈中，总有赢家，也有输家。好在，人类在主观能动性的自我驱动下、祖祖辈辈的共同努力下，逐渐积累起了客观的财富。因此，平均地看，人类社会这个系统中的决策和博弈的总体期望是正向的。

人类多愁善感地、浪漫地把这个正向的差值，称为“希望”。

“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因为运气差的人笑不出来。可笑的是，前两次引用这句话的文章12，都是在讨论物质和财富。如今当我再次提到这句话时，我的生活状态和思维方式似乎滑向了危险的边缘、迷失了方向。尽管我没有取得物质财富，却不够在乎赚钱这件事了。要知道，财富多寡几乎是成年人社会最重要的一条准绳。在没有赚到钱、赚过钱的时候说“我不在乎钱”，总有几分“阿Q”之嫌。可这些年走来看来，比物质财富更吸引人的事物太多太多了。

好比这么说，拥有一台法拉利跑车，绝对称得上是整个地球有史以来，所有人类公认的财富积累的里程碑了。法拉利跑车从生产以来，至今已经排到了二十万号以外。也就是说，在人类漫长历史里的一瞬，区区一百年里，就有超过十万人达成过“赚钱”这件事的金牌成就。比起全人类的数量而言确实很罕见——若是出生时车库里便停着一台法拉利，那么这个婴孩的运气不可谓不是极好的。但总归来说，这种运气是可以“人造”的，是可以传承的。

与生俱来的运气还能有哪些呢？

财富。当然有人说了，有人命好，投胎投得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谈，富有的父母决定生养子女，实际上多是父母主动决定创造好运的行为。

基因。古有欧罗巴皇室联姻，今有杂合体优势。人类从古至今都能隐约觉察出基因的重要性，在科学方法的加持下如虎添翼，通过优生优育将人类基因库中的闪光片段一段段串联起来，使得后代成为更“完整”的人。更有极端主义者搞出了社会达尔文主义。

学识与修养。所谓家风、家教。虽然智慧无法继承，但知识与阅历是可以的。在互联网出现前，人类信息的总和中的势能从未像今天这样低过。

既然有“人造”的运气，自然也有“天生”的运气。比如好奇、勇敢、正直、聪颖、专注、快乐，还有爱。至少这么说，有很多的“天赋神权”似的人的个性与品质，是我们的科学暂时无法以成体系的方法论来设计和制造的。

陈丹青：美国人人长着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

铺陈了这么些字，在所有这些人造的、天生的好运中，我最想获得的好运，是与生俱来的自信。（或许也是自己暂时赖在美国不走的原因之一）

人的自信与生俱来，这句话我不同意——父母、家庭、社区、社会、国家所营造的人的成长环境，绝对是会影响、决定一个人是否自信的。把这种自信心暂且称为“相对自信”。这种自信来源于成长的经历，来源于比较，来源于人生一次又一次竞争与合作的结果。人们会对自己（某一方面）拥有或多或少的自信，这种自信的水平是在整个可观测社会坐标系下自己投影的数值。

还有一种自信，才是我最为垂涎却求之不得的——绝对自信。我敢张嘴就胡咧咧：拥有这样的自信的人类，可比法拉利跑车少多了。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是不世出的好运气。或许在遥远的未来人们能够发觉，它来源于某种特殊的神经元构造和神经递质配比吧。但至少当下，绝对自信来自于天赐的好运。

人的一辈子既长也短。长到可以有成百上千的凭努力和运气的契机，来为后代“加buff”，创造子女好运的机会。短到出生入死连骨灰都无法飞出太阳系。

在地球的琐事中，拥有绝对自信，（哪怕是纯度很高的相对自信），绝对称得上是一种特别的好运。它不是说那种，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的那种好运。倘若你恰是万中无一的天选之子，我好羡慕你！——你将在这颗蔚蓝星球度过丰富、特别而富有质感的一生。

我的运气还不错。但我总想，要是运气再好点儿，那该有多好呀。我的一生对于地球，地球的一生对于宇宙，多么微不足道。可这世界却又这么恰如其分地生生不息，让我无法想象对面那个“上帝不掷骰子”的世界该是何种样貌。